马车沿着狭窄的街道一路前行。
程仪透过车厢上的玻璃看着窗外伦敦东区的街景。
受限于风雪和严重的空气污染，眼前的能见度很低，联排的破败公寓楼隐没在雾蒙蒙的天气里。街角几颗被脏兮兮的彩带装点的低矮松树就是全部可见的圣诞装饰。
大街上的行人很少，偶尔有一两只瘦骨嶙峋的猫从马车边闪过，眨眼间就又消失在下水道远方的雾气中。
“我其实喜欢这样的天气，这和东区的环境很搭，给了我很多想象空间。”
朱丽叶也在看着窗外。
“明亮的阳光会暴露出这里每一间可悲的房舍和那些脏兮兮的饥饿颓丧的面孔，展现出除了饥饿、贫困和犯罪外一无所有的地景。幸好雾都的糟糕天气让这一切变得神秘起来。”
她伸出手指擦掉玻璃上的水汽，黑色眼睛中带上了跃跃欲试的神情。
“你不觉得被浓雾笼罩的贫民区像是《一千零一夜》里魔幻般的虚空城市。每一座推开雾气向你走来的建筑都可能有着自己的故事，就如同奥斯曼男爵统治下动荡不安的巴黎。”
（巴黎奥斯曼男爵改建前有很多老旧街道都有着传奇的事迹，从它们的街名就可以略知一二，割喉街，香草街，盗贼街……）
程仪没有答话。
他知道如果是上一辈子的自己，大概也是同样的观点。
他记得自己大二的暑假去过菲律宾的首都马尼拉，马尼拉是东南亚最繁荣的国际化都市之一，却也有着全世界规模最大的贫民窟。
自己跟随导游老哥去贫民窟里转过几圈。
程仪也把那段经历当成了一次有趣的冒险，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女人和孩子，心中有过淡淡的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让他羞愧的优越感。
那时的他和现在的朱丽叶一样，贫民窟里的一切苦难不过是追寻刺激的寻宝和有趣的冒险。
虽然那些朝不保夕的人们和他一样长着两条手臂，一个脑袋。可程仪却把这些人当成了低等级副本里的NPC。
他就像是航海王里的天龙人，用手中最新款的IPADPro和脚下的AJ把自己装备的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从人群中走过，却没有意识到大家本来便是同根同源。
“我不喜欢这样的说法。”虽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可能不太礼貌，程仪还是语气冷硬的回答。
“下雪意味着很多人会冻伤，雾气意味着房屋潮湿，空气污染意味着支气管类疾病的大幅度增加。贫民区的医生水平有限，对于治疗呼吸类疾病，从感冒到肺结核，统一只会干巴巴的告诉你去温暖的地方疗养。可这里面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像中产阶级一样负担的起去牛津，阿尔卑斯山，甚至埃及疗养的花销。这就成了死循环。”
程仪回想起他刚刚来到英国时那段流浪儿的惨痛经历，其实直到前天，他也是马车外那些挣扎求活的芸芸众生的一员。
他现在只觉得对方的语气傲慢且无礼。
“至于你口中‘每一间可悲的房舍，和那些颓丧饥饿的面孔’。”程仪没好气的反问，“他们也想生在贵族家庭啊，朱丽叶小姐。”
朱丽叶被怼的有些恼火，她白了程仪一眼。
“加图索家每年都会投入很多的钱作为慈善，而且你不也应该出身在大家族吗？莫非还真是一个雅各宾？”
所谓雅各宾指的是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激进政治团体雅各宾派，该派政治主张在那个时期非常激进，历史评价毁誉参半。
不过有一点客观事实就是，雅各宾派代表人物罗伯斯庇尔当政的时候，砍贵族脑袋砍的断头台都要坏了。
“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程仪不愿意过多的争辩。
“米尔安德救济院。那份档案上有写，亚伦·柯斯米斯基因为精神问题，需要间歇性的住进疗养院。”
朱丽叶从怀中掏出支票簿，撕下一张已经写好的支票，对着程仪晃了晃。
“我们会以圣诞节捐款的信者的名义，进入疗养院。注意看，程仪先生，这张支票上面的数额足够救济院里的所有人过一个开心的圣诞节了。这可是加图索家的真金白银哦。”
她不留痕迹的回怼了一下程仪。
“我想，这大概比一些义正严词的说教对这些穷人有帮助的多。”
朱丽叶一直表现的很大气，程仪真没想到对方性格中还有这么记仇的一面，只好苦笑的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对了，这个也是给你的。”朱丽叶沉默了片刻，从身边的储物格里掏出了一个女士手包大小的盒子，递给了程仪。
程仪打开盒子，惊讶的发现里面是一柄极其漂亮的老式火枪与配套的火药包与铅弹。
他把火枪连着枪套拿了出来，端详着上面黄铜镀金的装饰以及黑色胡桃木的握把。
“真漂亮。”
“这是1706年安妮女王送给德国萨克逊宫廷的东西，鹿角枪柄上的怪奇面具浮绘与枪管上刻着的伦敦塔都是女王的私人工坊的印记。至少随枪送过来的鉴定书上是这么说的。”
朱丽叶耸耸肩：“你知道白鹿酒店在圣诞节前刚刚为矿业与铁路业贸易代表举行的商业会议。”
“那群大亨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全身上下都是男性荷尔蒙气息。送来的圣诞贺礼不是枪就是烟草。今天早晨，管家为我记录礼物，光是各式的猎枪就有五六把，我就随便挑了一把给你。你拿在身上也许能派上用场。”
“我们会遇到危险，这把枪是给我防身的？”
程仪听出茱丽叶的言下之意，有点紧张的把枪套挂在身上。他从没有开过枪，更不用说这种老式的火枪，所以这玩意带给他的安全感有限。
加图索家这些人看起来一个个都训练有素。可毕竟面对的对手是未知的危险混血种，什么事都说不准。
如果现在的密党会如后世的卡塞尔学院一样搞血统评级，就以开膛手杰克的知名度来说，怎么着也得是个A级目标。
他还从来没有真正见过混血种间的战斗，这让程仪的心底有点发憷。
“不能说全然没有这样的考虑，这种老式火枪装药量非常大，近距离内能够洞穿一英寸厚的钢板，即使是高级混血种也受不了这样的穿透力。但是我更希望你把它当成圣诞礼物。”
朱丽叶语气轻松：“你是加图索家的客人，你的安全由加图索家保护，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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