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说。”
袁棘收敛惋惜之色,表情逐渐严肃,“大帅,实不相瞒,秋收在即,摆在您面前的无非是两条路,一则,北伐盟军,收复失地,赶在秋收前夺下城镇,但此举不妥,毕竟秋收在即,您若大量动员兵马,除了陷入战争泥潭,也会失了民心;其二,忍一时风平浪静,休养生息,扶持傀儡王,征收赋税,随时备战,伺机而动。”
千鹤子不说话,的确,现在她只有这么两条路可走。
她心里想的很通透,大不了就把吴北给他们,等他们收了税,这个冬天就发动战争,该杀的杀,到时候粮草还不是就回来了?
“您现在是在为寻找一名德高望重的有足够身份之人称王作傀儡,是吗?”
千鹤子冷笑:“明知故问。”
袁棘笑了,“大帅,下官倒是有一人可以推荐。”
“谁?”
“当朝驸马,陈词。”
本间千鹤子冷笑意味更浓,“那陈词先前在淮阴城就跑了,生死未卜,连他的扈从都被俘获,你能找到陈词?”
“下官既然来了,自然知晓驸马之位置。”
千鹤子一下子认真起来,倏忽起身,直勾勾盯着袁棘,“说,他在何处?”
袁棘不紧不慢端起茶杯。
本间千鹤子皱眉,她就看不惯袁棘这样装模作样,冷冷道:“说出你的目的。”
“大帅,下官的确能提供陈词的下落,但下官有一事相求。”
“说。”
“您先去与上杉祁交涉,将公主送来,下官要带公主回京。”
千鹤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大笑起来。
袁棘不语。
她笑了许久。
“你觉得,公主和陈词的价值,几何?”
“你觉得,上杉祁肯卖我这个面子?”
“你觉得,本帅能拿到公主,会寻什么陈词?”
这一番话,原本应该能怼的袁棘哑口无言,可恰恰相反,袁棘微笑道:“公主与陈词,自然是公主价值更高些。”
千鹤子心里冷笑,心想如果自己能控制公主,早就杀之后快,逼迫大凉朝廷发动战争,只要她能将中州铁军拉入战争泥潭,大凉必定内乱,十四州必定揭竿而起,纷纷独立,到时候,就是东瀛在吴越建立战后秩序的时候。
袁棘说道:“您只要将监国大人的意思传达给上杉祁,他自然会有定夺。哦对了,大帅,您是无法拿到公主的,上杉祁会有自己的渠道将公主送回京城。”
千鹤子不说话了。
“来人,收拾客房,备下酒宴,为袁钦差接风洗尘。”
最终,本间千鹤子还是取消了今日的行动,原本她打算亲自带兵围剿紫竹林,但现在她犹豫了,相比之下,还是陈词尤为重要些。当然,如果让她知道陈词就在紫竹林,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
“籍贯。”
“许昌。”
“哪?”
徐州城,征兵官拿着毛笔正欲书写,闻言抬起头,一眼望尽之诧异。
林孤生目光灼灼,“许昌,双流县,花梨镇,彭村人。”
“许昌,中州的许昌郡?”
征兵官不信邪,反复确认,世间只有一座许昌,那就是东都之东的许昌,而且他此刻也明白了,此人口音怪异,不是吴语体系,莫非真是中州人?中州人怎么跑吴州来投军了?征兵官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林孤生重重点头,目光坚定,“是,中州的许昌。”
“好吧,为何来投军?”
征兵官只好收敛探寻的目光,说出按照规章流程要问每一个投军之士的那句话。
“天下,理想。”
“嗯?”以往,征兵官今日听到最多的话无非是抗击倭寇,人人有责,收复失地,南下讨贼,建功立业,还我河山,不怪他这么想,也不怪当地青年都这么想,习深之死,颜跃之兵变,以十万倭寇之尸首,唤醒了吴北诸郡青年心中的火焰,抗倭情绪高涨。之前他们背地里有多么憎恶习深卖国投敌的行为,现在就有多么敬佩习深慷慨就义的决心。
林孤生加重了语气,“投军报国,以死效尤,不为别的,只因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征兵官莫名的升起一股敬佩。
说老实话,他一大把年纪,十八岁投军,至今二十年,大的战役没打过,早就把当兵成了一种职业,哪怕是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林孤命会战,他依旧没有参与,在军营中,无非是得过且过,每日参与训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拿到饷银,孝敬爹娘,养着妻女。就算是这次颜跃大将军击退倭寇,歼敌三万余人,他也没有半点感情波澜,原因无他,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他早就堪透了军队之中的腐朽,吴北政治的腐朽,国家的腐朽。所以,哪怕是这次征兵,他虽然听到了无数慨慷激昂的誓词,也没往心里去,认为那只是底层青年愚昧的心偶尔得到了一次慰藉,这种冲动会伴随着真正惨烈的战争而消耗殆尽,能做的,只有死亡,冲锋,倒下,站起来,受伤,以及无尽的迷茫和沉沦。
什么家国情怀,什么建功立业,什么抗击倭寇,都是扯淡。
征兵官打心底认为,这个世界上你目前认为的最重要的事情,都是不重要的,无论是少年得意,金榜题名,娶妻生子,衣锦还乡,还是安度晚年,都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活着,好好活着,用力的活着,这才是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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